周小燕:为了祖国,我要把每一天都交给声乐教学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20-11-27浏览次数:3683

2007年,已经90岁高龄的著名声乐教育家周小燕先生,依然每天在家中给学生上课。上午4节、下午3节课每天长达5小时的工作量,对她来说已是超负荷了,而对于那些研究生、本科生来说能听上周小燕的课却是难得的机遇。在她独特教学方式的指导下,或许不久,欧宝官方入口这所绿树掩映的校园里,又能诞生出让世界瞩目的声乐人才。这年周先生还登上“东方讲坛“,在”经典艺术系列讲座”中为听众细致解析歌剧艺术......央视新闻采访这位耄耋之年依然坚守在教学一线的中国声乐教育大师时,周小燕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教授学生到终身。

 

主持人:这么多年,您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学生在国际上获奖,比方说获奖的廖昌永,当他演出完以后,评委就认为说,像这样的歌唱家,只有欧美等少数国家才培养得出来,所以我想他们跟我一样好奇,包括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坐在我对面的,像您这样一位瘦小的女士,怎么能够发出这么大的能量,培养出这么多的国际一流的歌唱家呢?

 

周小燕:他们问我,你能不能够再培养几个廖昌永。我说这个我不敢说,因为怎么呢?我觉得一个学生的成功,我作为教师只占三分之一,就是起个指导作用、理论作用,还有三分之一就是要靠本能。首先他要会学,廖昌永会学,他晓得从老师这里得到一点东西,再怎么下去自学,怎么举一反三,能够发挥他自己那个作用。

 

主持人:说到廖昌永,我听说这样一件事,当他在参加多明戈比赛的时候,当时多明戈就跟他讲说,你有一个非常伟大的老师,而且她有一套非常特殊的训练体系,我想请您用非常简单通俗的说法,能给我们观众朋友介绍一下,这个训练体系、这个特殊的方式是怎么回事?

 

周小燕:根据美声的要求,他们总结出来了一套科学的理论,有仪器给你看,发声的零件不外四个,一个是呼吸,是个动力,就像你打鼓吧,一个榔头打下去有共鸣,假如你有个共鸣腔,它就响,我们的共鸣腔就是胸腔共鸣、咽腔共鸣、头腔共鸣,你找到一个办法能够一发声,这个一动都响,因为它看不着摸不着,有些地方也没有感觉,所以要凭耳朵、要凭经验。

 

主持人:那您的特殊的方式是什么呢,能够使学生感觉到这种共鸣?

 

周小燕:声乐教学的个别对待很重要,除了身体的不同以外,还有每个人的文化背景也不一样,理解、悟性,像小廖,廖昌永,他悟性很高,你跟他一讲,他想一想,他悟到了,悟到了他就会在这个上头去前进,还有,他有个特点,他会抓腔。

 

主持人:要把韵做出来。

 

周小燕:语感、语气,这个语感很重要,为什么廖昌永唱,外国人也说他好,法国人很挑剔的,他是1996年到法国去参加法语比赛,就是声乐国际比赛吧,他要唱一首法国歌,他居然得一个外国人唱法国歌的奖,这个很不容易的。

 

主持人:就跟外国人唱京剧一样。

 

周小燕:他唱得都对了,所以人家以为他会法语,他说我只会说NO NO NO,一个字都不懂,但是他抓得到这个腔。

 

                                           

1988年,现任欧宝官方入口院长廖昌永师从周小燕学习声乐。1997年,在国际最具权威的多明戈第三届国际声乐比赛中,荣获第一名。可谁又知道,来欧宝官方入口之前,廖昌永还只是一个从未走出过四川家乡大山、连钢琴都没有见过的农村孩子。

     周小燕从演唱转到教学,经历了漫长的探索。50年代只教女高音,注重示范演唱,结果出现了声音模式化的现象。此后,周小燕不断总结经验,提出了因材施教、明确训练规格,注重突出艺术个性相统一的教学主张。成功地培养了一大批不同声部、不同个性的优秀演唱人才。

 

主持人:廖昌永他经常唱一首歌,叫《老师,我总是想起你》,因为他经常跟各大媒体讲,他说他永远都忘不了您这位恩师。

 

周小燕:我跟他们的感情都蛮好的,这些学生我觉得很可爱。我的子女不在身边,他们等于说我的孩子一样的。(周小燕说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周小燕:我总是很容易激动。

(在周小燕的眼泪中,坐在一旁的廖昌永轻轻唱起了《老师,我总是想起你》。)

 

廖昌永因为当时在唱这个歌的时候,我也觉得蛮奇怪的。这么多年一步步走下来,中间遇到的挫折,跟老师之间的这种情感,老师对我的帮助,包括她有很多对你讲的话语,都在那一幕一幕,都在你面前像过电影一样这样过来,所以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会控制不住落泪了,因为在排练的时候从来没有流泪。

 

周小燕:在音乐会上,不晓得怎么的,他激动得全场的人都哭了,我觉得是,感情是蛮真实的。他回想他自己成长过程,当然他这个老师不是指我周老师一个人,他想的是很多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师生有这样的感情,我觉得是蛮自然的。

 

主持人:那么您觉得,您和您的学生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非常浓烈的情感呢?

 

周小燕:我也说不好,我想大概从他们的角度讲,也许他们觉得我给了他们东西,在我身上学到了东西,对他们一生都有用的东西,所以他们有这种感情,我觉得他们可爱、朴实,对事业执著,你越是坎坷,越是吃过苦头,以后就可以成大器、成才,确实是这样。生活里头坎坷的,比方说廖昌永,他从前放过牛,还会捉螃蟹,我说你吹牛的吧,有一次他真是,一个VCD里头,进去到一个小沟里,钓一个螃蟹出来,所以他什么都会做,他会烧饭、烧菜、洗衣服,他都能够干,他觉得习惯了,假如都不会做,成不了大器的。

 

主持人:生活的磨炼对一个人成长是非常重要的。

 

周小燕:很重要的。所以我常常跟妈妈们讲,我说不要太心疼他们,让他们去锻炼,去闯,有好处。

 

小时候,父亲好友的琴行是周小燕最喜爱去的地方,她就是从这里开始了音乐的启蒙。1935年,周小燕考入上海国立专科学校,开始声乐学习。自以为会唱歌的周小燕在学校结识了一个小伙伴,从此走上了坎坷的声乐求学之路。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不久上海沦陷。在音专学习了两年的周小燕回到家乡武汉,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并且同好友组织成立了武汉合唱团。不久周小燕组织的武汉合唱团在抗日歌咏运动中的影响逐渐扩大。

上海沪江中学回到武汉的周小燕小弟德佑,和30多位流亡学生组成了抗战剧团。他既做导演编剧,又担任演员,身兼数职,带领战友开始在北、山西一带工作,然而,夜以继日的工作使还不到19岁的德佑心力交瘁、积劳成疾,累死在抗战前线。

 

主持人:您的家庭应该说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您父亲是一个大银行家,我听说他是个非常非常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他,说是个大音乐迷吧。

 

周小燕:他特别迷恋音乐。

 

主持人:那么小的时候,父亲在培养您对音乐兴趣方面,他都做了哪些事情?

 

周小燕:我父亲很有意思,他自己五音不全的,唱不入调的,但他喜欢音乐,他们叫他是音乐迷,就是音乐疯子一样的,只要你是学音乐,他都支持。所以后来我的弟弟,有一个弟弟就是吹萨克斯,有一个弟弟拉小提琴,我妈妈也是弹钢琴的,那么我是钢琴、小提琴、萨克斯都学点,客人来了就是,小燕唱,唱个歌,我就去唱。

  

周小燕:上海来了,他就给我们介绍郎静山的女儿郎毓秀,她也是学唱的,她比我还小一岁,我那个时候是唱电影歌曲,我记得她就是唱歌剧《托斯卡》,这么响,真高,把我镇住了,好,我也要学。

 

主持人:可能她的这样一种表演方式,这种演唱方式当时给您触动非常大,也是她给您一个刺激?

 

周小燕:就下决心,这回就不再变了,不学别的乐器了。对,要学了,好了。我去跑到她的老师那去,声音上不去了,憋住了,到这个咪发的地方过不去,一到那就破了,这怎么办,哭鼻子,我说我不学了,又不行,后来幸亏那个时候换老师,换了好几个老师也不行。

 

周小燕:那个时候独唱演员就是我,叫我唱,可是唱,哆拉哆拉哆发,到发,我一到发就破,怎么办呢,不能唱,但是又没有别的人唱,我就尽量想办法躲着唱、叫着唱,后来有一天唱过去了,因为到台上去,要求去唤起民众,忘记了,不晓得怎么一叫,唱过去了,就这样度过了。所以我就得出我自己教学的一个结论,不要让学生一开始就是想得太多,情绪一来,他自己就出来了。

 

主持人:您唱的《长城谣》,应该说是您首唱以后全国流行,人们也还经常唱起这首歌,那您通过这一系列唱抗日歌曲的这些活动,您当时在思想上是不是也有些变化?

 

周小燕:那当然,那个时候因为我父亲,我就说他爱国的,惟恐做亡国奴,我们也是,所以我妈妈在家里头就缝棉袄,带着到医院里头去,我弟弟也参加了抗战剧团。

  

周小燕:他牺牲的那天还开了个追悼会,总理、邓大姐他们都来的,董必武都来的,我不晓得他们,但是我觉得与众不同一种感觉,尤其总理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给我留下印象,我对马列主义什么我不懂,我只觉得共产党员是好人,共产党是救中国的党。

 

                                      四

处于抗战中心的武汉也兵临城下。父亲周苍柏希望女儿能够学有专长,决定将周小燕和她的大弟天佑送到意大利学习声乐,由于意大利突然加入法西斯阵营,姐弟二人只好改道去巴黎留学。周小燕的第一个老师布朗热是国际第一流的声乐教授,她的许多学生都已经是当时著名的音乐家,然而周小燕跟随她学习视唱练耳,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使周小燕差一点放弃了对音乐的追求。

后来在俄国音乐家齐尔品的帮助下,周小燕进入巴黎俄罗斯音乐学院学习声乐,成为意大利著名声乐教授贝纳尔迪的学生。1940年,法西斯德国入侵法国,无依无靠的周小燕姐弟二人只好跟随房东一起逃难,但不久就被德军抓住,押回巴黎。颠沛流离的周小燕又回到了贝纳尔迪的课堂,她的声乐学习开始出现了奇迹般的转机。

 

主持人:巴黎留学应该说是改变您命运的一次机会,

 

周小燕:那时候中国人翻译他的名字为齐尔品,是个俄国人,他是个音乐家,他老早就到美国去,到美国去后他到中国来,后来又娶了个我们的校,中国姑娘叫李献敏做妻子,两个人结婚。那个时候,我到巴黎的时候,他们也到巴黎,在大使馆里我们碰上了,他们就给我们介绍,就认识了。是他们两个人给我们介绍什么学校,怎么学习,而且常常带我们听音乐会,这两个夫妇人很善良,很朴实,他对我们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主持人:这位齐尔品,好像后来您在巴黎的很多大的事情都是跟他有关,像您第一个老师布朗热,也是他介绍的,是吧?

 

周小燕:布朗热她一看见我,她就喜欢,她叫我到她班上去。

 

主持人:我听说你们两个有一个关于中国画的对话特别有意思,是吗?

 

周小燕:对,很大的一幅中国画。她就问我,这幅画是中国什么朝代的,我那时候哪晓得什么朝代,我就跑去看,我说这个好像是,我那个时候说这个是汉朝的,也不知道什么朝,我就说了一个朝代,我说可惜这个作家没有留名字,我说我们中国常常这样,一些作家的名字不写的。她说那有什么可惜,这个真品留下来了,这是最主要的,至于这个真品是谁画的,这个并不重要,我那个时候那么年轻,听到这句话我觉得很奇怪,印在我脑子里很深的,所以我觉得,我教学也是这样的,小廖成功了,张健一成功了,魏松成功了,哪个成功了,他们能够为国家做好事是主要的,至于说哪些老师把他塑造成功的,我周小燕在里头起了什么作用,这并不重要,主要是真品、成品能够传下去。

 

周小燕:我去的时候,我自己学了蝴蝶夫人咏叹调,后来他们就传了,来了一个小蝴蝶,老师一听,因为我一直唱抗战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中国不会亡……”,就是这样,都是唱这些歌,唱这些歌跑过去。说我喉音太重,我说唱歌不用喉咙那怎么唱,喉音重,听不懂,好,那就不用喉咙吧,躲,就躲着唱,唱到后来音也唱不准了,声音也没了,哭鼻子了,怎么办,就找到齐尔品那里去,哭啊,哭得伤心得不得了,他说做什么,我说不会唱歌了,我要回去又回不去。

 

主持人:听说贝纳尔迪的教学方式就更离奇了,说禁止你唱歌,弄得你当时一开始很痛苦,是吗?

 

周小燕:很痛苦,只练声,差不多练了几个月,我们算一个学期了,都没有唱歌,你唱不了歌,一个歌总要到咪吧,但是我一到咪就破了,就拐弯了,就是唱中声区,唱了好久。

 

周小燕:他说你下一课你就准备《弄臣》的《吉尔达》的《亲爱的名字》这个咏叹调。

 

主持人:那你当时不吃惊吗?

 

周小燕:怎么一下唱这个,当然高兴啊。我能唱得出来吗?那就是咪,咪瑞哆西哆咪发咪瑞,都在这个地方,他有经验了,就专门从这个地方起音往下走,起音往下走,就想着这样一个咏叹调,就这么唱出来了。

 

贝纳尔迪全新的教学方式,让周小燕跨越了声乐学习的障碍。经历七年艰苦磨炼的她登上巴黎国家大歌剧院,以美妙的歌喉征服了挑剔的法国观众。1947年5月,她应邀前往捷克,参加布拉格之春音乐会。这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一次音乐盛会。

在这场举世瞩目的音乐会上,周小燕以完美的演唱技法和夜莺般的歌声赢得了世界的赞誉,欧洲舆论界将她称为“中国之莺”。当布拉格之春帷幕落下之后,世界各地的歌剧院都向周小燕敞开了大门,而此时,她却踏上了归国的旅途。



 

主持人:说起二战之后的首届布拉格之春的音乐节,应该说回想起来都是很令人激动的,是那个时候音乐界的一个盛事,你像小提琴家奥伊斯特拉赫,他们都有参加,当时云集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些音乐家,您非常幸运,作为一个中国人,跟他们能够同台演出,进行交流,那是不是觉得一生都是难忘的?

 

周小燕:真是,所以我说我是幸运的,很多事情都证明了我是幸运的,像这个布拉格之春也是。第一届布拉格之春,派去的代表都是一流的,奥伊斯特拉赫,肖斯塔科维奇(作曲家),美国的波恩斯坦,还有捷克的库布利,还有英国的梅纽因,全部是世界级的,梅纽因跟奥伊斯特拉赫在音乐会上拉的二重奏,声音纯得、音乐处理得,那真是美,真是好极了。给我最大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些音乐都是第一流的,可以说世纪的音乐家,可是他们朴素,奥伊斯特拉赫也好,肖斯塔科维奇也好,都是亲切可爱,所以我就觉得这样才是大家,他是平易近人。

 

主持人:那次跟他们同台演出,您演唱了什么歌曲呢?

 

周小燕:我记得那次差不多都是中国歌,贺绿汀的《神女》,刘雪庵的一些曲子,《红豆词》之类的,还有齐尔品专门替我写了几首歌,比方说《春眠不觉晓》,还有民歌改编的《大河》《杨柳》,我唱的就是这一类的歌,所以他们觉得美得不得了。

 

主持人:所以这些外国人对中国歌曲是接受的。

 

周小燕:是,所以我觉得,应该一有机会就传播我们的音乐文化。我记得吴祖光有一次回来,要寄一个报纸的简报,说他到法国去出访,碰到一个法国的汉学家,他问你怎么引起对中文的兴趣,成为一个汉学家,那个法国汉学家说,说起来也好玩,我曾经听见一个中国姑娘唱中国歌,我觉得中国语言美极了,那个中国姑娘就是我,那个时候一个小胖子,就是唱这个《紫竹调》,他就觉得美,尤其在国外在唱中国歌感情不一样的。

 

主持人:听说您那时候演出,每一次都坚持穿中国的旗袍,是吗?

 

周小燕:对,我总是穿中国衣服的,然后坚持唱中国歌。

 

主持人:如果把自己国家的歌唱好,同样中国文化也能够流行在国外,也能够在国外引起反响。

 

周小燕:所以我觉得,我跟小廖说,这是很重要的。你要唱他的东西,要唱到他服你,你光会唱他们的东西,不会唱自己本国的东西,人家看不起你,不光觉得你是个瘸子,还看不起你,就是你们国家没有文化,或是觉得你们国家有这么悠久的文化,你没有文化,所以这种民族自尊心要有,越在国外越有这种民族自尊心,有民族自尊心,人家才会尊重你,你自己没有民族自尊心,对人也是一样的,你尊重别人,别人尊重你,你要有自信,人家才会信任你。

 

                       六

周小燕的回国掀起了一股周小燕热,为了声援进步学生的“反内战、反饥饿”运动,她在各地筹办音乐会。此时,陶行知上海创办的育才小学向周小燕发来了邀请,希望她来为孩子们担任声乐教师。周小燕放弃了再次返欧访美的计划,留在育才小学义务教学。

1949年,在迎来新中国成立的同时,周小燕也迎来了全新的生活:受聘担任欧宝官方入口教师。惊喜之余,她又接到通知,去北京参加全国第一届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建国后,她作为文化的使者,经常出访东南亚及东欧国家。同时,她也从一名歌唱家变为一名声乐教育家。走工厂、下农村、访部队,音乐成为她生活的全部。

然而,这一切在文革期间都被剥夺了。历经文革磨难,周小燕重新登上了讲坛。80年代初,她的学生开始屡次在国际声乐比赛获奖。



 

主持人:应该说布拉格之春音乐节,奠定了您在国际乐坛的地位,那为什么在您的事业正好往上走的时候,应该说蒸蒸日上的时候,您却放弃了这个阵地,毅然决然回国了呢?

 

周小燕:我去的时候,我父亲就是几句话,不要忘记你是个中国人,第二学好了不要呆在外国,要回来,要回来对你的国家效劳,要为国家做一点事情。我就觉得好像呆在那里九年,我学完了,我演唱了,基本上得到好评了,该回去了,我没有考虑什么,觉得是应该的,我就这么回来了。

  

主持人:但是有一点我确实觉得很难理解,一般的年轻的演唱家或演奏家,他由于要忙着他的演出事务,一般来说,他不太愿意花时间去教学,因为在台上演出和教学是两回事,台上是个人才华的一种展露,教学他是园丁,他是幕后的,那您当时应该说事业非常好,你怎么会有兴趣到育才小学教这些难童唱歌呢?

 

周小燕:这恐怕是家庭影响的,我好像并没有考虑到这是不是对我的舞台艺术有矛盾,好像没有考虑这么多,就觉得很高兴,等一去,看到这样的条件,很同情,就是这么工作上了。

 

主持人:育才小学应该说是您歌唱教育事业的开始,从教这些孩子当中,您觉得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周小燕:我教他们,从同情到发现他们里头有个别的确实是有嗓子,而且那种眼睛看着我,就是巴不得好学的那种,迫切的求知欲,这种都使我很感动的。包括很多学生,就比如李秀英方琼,还有刚刚回校任教的青年教师张奕,他们即便已经在音乐学院任教,依然会经常来我家,聊聊声乐的技术、聊聊教学上的问题。

  

周小燕:在文代会上见了周总理 毛主席,这些党的领导,还有一些革命的文艺工作者,丁玲、田汉郭沫若、周总理,都是说要做人民的音乐家,做人民的代言人,要人民喜欢你 ,后来我跟周总理说,我也没有为革命做什么,人家说我是投机,好啊,他说但是你投人民的机,永远站在人民一边就好,我想又是人民,所以我从那个时候起,我说中国人不能忘记中国人民,要为中国人民做事情,为自己的祖国做有益的事情,我就只能培养人,我就只能做这一点事情。

  

主持人:那您说文革那一段,您也不能教课了,这对您来说是不是有些打击呢?

 

周小燕:那个时候很痛苦的,又不能唱了,连看书都不许看,所以那时候很苦的,所有的书、唱片,都要自己撕掉,自己毁掉,心里头觉得,干吗要这样做啊,那都是很痛苦的,但也无能为力,也就这样认了,叫我自己回家,自己消灭四旧,我说什么是四旧,高跟鞋自己敲掉,唱片自己摆在一个不平的地方踩了,毁掉它,书称斤卖掉、撕掉,那时候是很痛苦的,我觉得文化大革命最大的最残酷的就是毁灭了文化、教育。

  

 

1988年,为了振兴中国的歌剧事业,70岁的周小燕创办了周小燕歌剧中心,并亲自出任艺术总监。虽然没有任何演出活动经费,但她每周上课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许多歌剧演员开始慕名而来。周小燕歌剧中心成立以后,很快同江苏省歌剧院合作,排演意大利著名作曲家威尔第的经典歌剧《弄臣》。在排练期间,周小燕不慎摔断腿骨,但是,在病房里,她还坚持给演员指导排练。在第二届中国艺术节上,《弄臣》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主持人:那么您教出这些学生,他们为中国应该是增光的,在国际乐坛上占有一席之位,但这些学生大部分都留在了国外,在那里工作和生活,这对您和国家来说,不能不说它是一种悲哀吧?

 

周小燕:并不是大部分,大部分还是在国内,有的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教育岗位。比如说音乐院的教师里头,好多是我的学生,他们在教书。在舞台上最有代表性的,廖昌永魏松、顾欣,他们这些人还是在国内的。在国外也有,但还不是多数,有几个尖子学生在国外,但我觉得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唱到这样的水平,国外要他们,跟他们签合同,国内呢,反倒没有舞台给他们,那他学了半天无用武之地,那也是个可悲的事情。

 

周小燕:我搞歌剧中心就是,我不能唱了不能上台了,我要创造舞台让他们上,给他们创造条件,只要我们国内有舞台,他们就会回来,或者回来教书,或者回来当演员继续唱,他们都这样跟我表示。

  

主持人;在国外,像您这样的一个歌剧中心,由很多大的实力雄厚的财团来支撑它,那您背后是有背景吗?

 

周小燕:没有,开始真是蛮辛苦的歌剧中心搞了快二十年了吧,能够搞得这样,确实是各方面的支持,跟我合作。

  

主持人:这个《弄臣》当初别说在中国了,在整个亚洲都没有一家歌剧院独立演出,那您当时又是一个新的,以您自己命名的一个歌剧中心,经济也不是很雄厚,您不觉得一下子就演这么一部大的经典的歌剧,有点儿冒险吗?

 

周小燕:这个剧目我是比较熟,而且我的手上有这么几个演员,演小丑的、演公爵的、演女孩子的,有这么一批演员,所以我就选了这个曲目,大家觉得也蛮好听的,就是稀里糊涂的,也没有考虑。

 

主持人:你也没想到是不是冒险,也没有想到说会不会搞砸?

 

周小燕:没有,假如说失败,我就觉得不会失败的,因为我有这些人,这些演员都已经达到一定的水平了,所以我觉得很有把握,不会失败,我就没有想到要失败。

 

主持人:所以这样很乐观的,结果《弄臣》就弄成了。

 

周小燕:我觉得一个人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有信心,要有信心,那个信心怎么来的?还是要靠奋斗、工作,你工作了,你就会把事情办成功,你办成功了,你就有信心了,有了信心你就再想干,又有信心,这个信心就逐渐逐渐加强。

 

主持人:周先生,有这么一个问题,很多音乐学院的学生,他的技巧方面是没有问题,他也很刻苦,但是他的知识结构方面,确实有些欠缺的,比方说他本身,音乐学院的学生他可能不太重视文化课,那么就像您说,真正伟大的艺术,它是一个全面修养的,那么对于这一点,您有呼吁过,或者是采取过一些措施吗,怎么能够改变现状?

 

周小燕:过去声乐系就是学声乐,就是唱那么几个歌,也有表演课、形体课,这已经是发展了,再这么全面的慢慢发展起来,我们也在进行全面教改,将来我们音乐学院的学生绝对文化面要广一点,所以我觉得不要很早就专,也希望早日能够看到音乐学院尽快地改变现状。

 

主持人:那么今天,您觉得您的梦想是什么呢?

 

周小燕:我就是希望,能够干一天就干一天,能够多培养些人才,尽我最后的力,我就在这方面尽力做到不能做的那一天为止。所以有一个学生,说他是周老师的关门弟子,我说,谁跟你说我关门了,旁边有个人说,那周老师,你什么时候关门,我说盖棺的时候关门,反正我也没有退休的,终身的,那我就干终身的。

 

    2016年3月10日上午,上海龙华殡仪馆,周小燕先生身盖党旗安睡在鲜花丛中,颈间系着雅致的丝巾;党和国家领导人、中国音乐界文化界名家名团、亲人、同事、朋友们送来的花篮排满大厅内外;仪式开始,送行者的队伍仍在门外安静地绕了几圈…… 毕生音乐旅程,休止于6天前的零点32分。99岁的周小燕先生走了,人们依然痛切、不舍。 爱党、爱国、爱人民;爱音乐、爱学生、爱家人;爱生活、爱美丽……这就是周小燕的故事。


  

大爱,铸就了大师,也成就了美丽人生。 “我这一生有很多很开心的事情,但最快乐的一件事发生在1956年:我入党了。当时我兴奋得不得了!”家人为住院的周小燕庆祝生日时,她这样说道。 爱党爱国对于周小燕而言,从来不是口号,而是深藏于心、身体力行的信念和不竭的力量源泉。1949年,新中国创办第一所音乐学院,回国两年的周小燕心甘情愿从处在黄金期的海归歌唱家转型为国家急需的声乐教授。

半个多世纪后,有一位美国记者问她:“你这一生吃了不少苦,从法国回来后悔不后悔?”她回答:“不后悔,这里是我的祖国,我为她出力了,我不后悔。如果我没有为她出力,我才会后悔。” 在新中国第一次文代会的晚会上,周恩来总理点名让周小燕唱《马赛曲》。临别时还为她题词:“为建设人民音乐而努力”。这句话,连同周总理激昂的歌声,让周小燕一回上海就递交了入党志愿书。周总理的这句话,和入党时她在心里立下的誓言——为了祖国,我要把每一天都交给声乐教学,后半生,她从不曾背弃。

 

    一位得意门生办音乐会,整场都唱外国歌,只在返唱曲目中加了首《长江之歌》。下台后,周小燕厉声责问:你是中国歌唱家,为什么不把中国歌曲列入正式曲目?此后,欧宝官方入口声乐系有了新规定,每名学生每学期攻下的10首作品中,必须有4首中国歌曲。 周小燕常说,学习美声不是为了追求西方那种纯粹技术性上的先进,而是为了最终能向世界传递中国的歌声,让世界感受到中国文化的美。

 

    从1949年到2015年,60多年的声乐教育生涯里,有太多名字与周小燕相关联——鞠秀芳、张建一、高曼华、刘捷、廖昌永……这些中国声乐界的支柱力量,都曾是周小燕的学生。 “老师的标准高、要求严,上课从没时间限制。”著名女高音高曼华说,上世纪80年代初她在欧宝官方入口读书时,周小燕的课排在上午最后一节,经常从11点上到下午2点。儿女都在国外工作,周小燕不肯去,一心想着要培养更多学生。耄耋之年,她在家里上课。学校和家人严格控制课时,但挡不住她主动约学生加课,将空着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每天早起后,她常常会连续上课5个小时,有时连吃饭都顾不上,只在上课间隙啃几片面包充饥。

 

   欧宝官方入口院长、著名歌唱家廖昌永说,2015年年4月,98岁的周先生在下午上完当天最后一堂课后,才肯住进医院。医院不批准她回家上课,她就经常把学生叫到病床前;欧宝官方入口排演原创歌剧《一江春水》,她亲自担任艺术总监,躺在病床上,还在微信群里跟学生们讨论。周小燕这一生最惦记的,就是她的教学,她常常为自己能成为终身教授而感到光荣,不是在于这个头衔,而是可以一辈子教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教到100岁。

  

    “她把一生都献给了声乐事业,是一个真正的教育家,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怎么样做一个真正的教师。她是用生命在教书,即使在医院,她永远都有讲不完的笑话,每每想起她,心是痛的,想念的感觉却是快乐和幸福的。”她的学生、欧宝官方入口李秀英教授说。意识到自己病重难起后,周小燕把尚未毕业的研究生叫来,托付给李秀英继续带教时,她难过得流下了泪水……

     

    追悼会上,嫩黄菊花镶嵌起来的大幅照片里,她笑意盈盈,光彩照人。静卧在花丛中的她,依然那样从容优雅,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她没有一张照片不是满脸笑容的,非常生动……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著名女高音歌唱家郭淑珍动情地说。每一次上课或是接待宾客,她都衣着整齐,梳好头发,化着淡妆。不论多久,她都腰杆笔直,说到兴奋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从不知疲倦,学生们私下称之为“神”。只有家中保姆知道,学生一走,她常常累到趴在沙发上,起都起不来。用西安音乐学院院长李真的话说,这是一位把艺术融入自己人生的伟大艺术家。

 

    晚年,周小燕先生还捐资设立了“祥燕艺术教育公益基金”,名字取了她和丈夫张骏祥名字中的各一个字,用来帮助全国作出重要贡献的艺术类贫困教师和品学兼优、家境贫寒的艺术类学生。当年赤脚从四川到上海读书的穷孩子廖昌永,周先生对他就像对小儿子。廖昌永在独唱音乐会上特意为周小燕唱起《老师,我总是想起您》,歌声才起,已是泪水满眶……她的家,是学生们的课堂,更是学生们的家。李秀英读书断了经济来源,周先生把她接到家里,一住就是两年多;高曼华身体瘦弱,周先生常叫她到家里吃饭,或将别人送来的补品转手送她“好好补补”;周先生还常常为困难学生掏腰包付学费,好几次一垫就是1万多元。而自己的生活却极为节俭——记者初次采访时,住在不宽敞老房子里的她,还会将洗脸水攒在水桶里,用来冲洗马桶。



 

   用毕生心血,唱出一曲格调高雅的生命咏叹调,留给世界满满的正能量——周小燕的99岁人生,圆满。



(原静于2020年11月27日欧宝官方入口93周年校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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